点点

CH01：戳我

毕展的出场顺序是通过抽签来决定的，陈亦度抽到的是压轴，帮厉薇薇搞定模特的妆容后，他迅速捋了一遍自己这边的流程，确定服装道具和舞台布置都各就各位了，才朝灯光师点了点头。伴随着倒数计时的声音，漆黑的秀场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像是刚做了个甜梦的人被暖绒的午后阳光轻柔地唤醒，餍足地慢慢睁开了眼，T台被蓝白色的玫瑰花海所淹没，舞台中央是精致的独角兽雕花喷泉，银白色的地布被导轨灯折射出斑斓的光，整个秀场像是漂浮在棉花般柔软蓬松的云里，梦幻到不真实的程度。

I can't remember what I planned tomorrow.

I can't remember when it's time to go.

I wanted to think there was endless love.

Until I saw the light dim in your eyes.

In the dead of the night I found out.

歌曲里运用得刚刚好的爵士腔调，烘托出一种十分慵懒的气氛，婚纱设计一改繁冗厚重的叠层，同时去掉了裙撑，看似简单到寥寥可数的剪裁，却恰到好处地呈现出了属于新娘最美好的瞬间，她已然等到了那个能够感知自己全部美丽的人，而她将在他掌心的呵护下安然盛开。当二十款婚纱相继绕着T台走完一圈的时候，秀场的光线再次暗了下来，压轴出场的超大拖尾婚纱缀满了花瓣，在月夜似的华光下轻盈舞动，像是向世人诉说着昨夜充满爱意的纵情绽放。最后，所有的射灯照向T台的出入口，换上剪裁得体的黑色缎领礼服的陈亦度，牵着模特的手，一齐在舞台最中央站定，并肩鞠躬谢幕。

当坐在秀场第一排的谭宗明看清了舞台上出现的人后的一瞬间，呼吸都跟着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节奏。那个自打踏进校门，就接连偶遇了两次的俊秀青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神采飞扬的味道，不停变换的霓虹笼在他的脸上，光影缭绕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好像这个人在下一秒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到了打分阶段，评委导师们的意见分歧有些大，厉薇薇和陈亦度的票数咬得很紧，一位的风格偏向典雅奢华，另一位则是侧重随性淡然，他们的设计都很棒，不论是立意还是水准，几乎都不相上下，大家在两个人之间举棋不定，最终结果迟迟无法敲定。私心里，谭宗明当然希望陈亦度能拔得头筹，作为特别来宾，校方安排他亲自给本次毕展的第一名颁奖，这也是为什么他接连摁下了一连串秘书打来催促的电话，坚持等在这儿的原因。

很难说清楚自己对青年油然而生的好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脑海里不断回放起刚才在休息室里的一幕：陈亦度涂着鲜润饱满的口红，唇峰勾勒得清晰而诱人，说话时微微嘟起的嘴形，好像就缺了那么一个吻似的。

谭宗明晃了晃脑袋，跑到礼堂侧边，终于掏出手机给可怜的秘书回了个电话，也怪不得秘书一催三催的，国内实在是有棘手的事情亟待处理，需要他这个大老板坐镇晟煊指点江山。挂了电话，谭宗明想趁着这点空余的时间再去休息室找一下青年，无奈热情的法国友人拉着他同时装公司的老板聊起了投资加盟法国几家著名百货公司的计划。

闲谈间，谭宗明也稍稍知道了一些陈亦度的事情，他就是法国友人口中那个被校方和时装公司同时看好的毕业生，整个服装设计系，也只有厉薇薇可以勉强和他打个平手，两人虽是男女朋友关系，创作理念和风格却迥然不同，大家也很期待这次最终胜出的人会是谁。

设计师这个职业太需要天分，幸运的是，陈亦度生来就是这块料。七月的法国，阳光温煦而明媚，连空气里都是草木汁液鲜活青翠的气息，很显然，陈亦度去繁从简的设计方向更符合这个浪漫的季节，也更契合这次毕展的主题——“一如初见”。

小设计师们又重新站回到了台上，一拨一字排开的人里，谭宗明还是第一眼就捕捉到了陈亦度，一片灰蒙蒙中，他仿佛是唯一的那束光，耀眼得惊心动魄。谭宗明侧耳听着周围的人对陈亦度赞不绝口，在台下颇感与有荣焉地卖力鼓掌。他今天穿了暗红色的古典三件套，胸前口袋搭了佩斯利花纹的方巾，肩背挺拔的身材很能撑得起欧版西装的轮廓，整个人透出一股老派绅士的风度，在一群大鼻子法国人和学院负责人里鹤立鸡群得不像话。

主办方用法语简单地向在座介绍了一下这位特别来宾，谭宗明款款地站起来，扣好西装扣子，迈着长腿朝台上的人走去。例行致辞的间隙里，他细细地打量起近在咫尺的人，陈亦度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小抹淡淡的红色，浓密的睫毛随着眨眼的频率轻颤着，毛茸茸地撩来拨去，直痒到人心里去。

青年挺拔又自如地站在那里，谦恭与自信的比例刚刚好，有了之前的两次照面，他对眼前的人生出了一丝亲近，于是自发地微微凑近了谭宗明，朝人调皮地飞了个wink，出口的声音里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磁性，调子和缓却透着三分狡黠，还有点意料之外的惊喜，衬得语气很是可爱：“没想到，原来您就是一直赞助服装设计系的那位神秘人物！”

“我也很意外，陈亦度同学。”谭宗明的笑声在胸腔里共鸣，一把嗓子莫名有些沙哑，像是嘴里含了块太妃糖，甜腻的浆液融进低沉的声线里。

谭宗明从校方手里接过奖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递给陈亦度，而是一手拿着奖杯揽过青年的肩，一手从略低的角度绕过肋下环着他的背，一个短暂到几秒的肢体接触。他们并没有熟悉到可以随意拥抱的程度，于是谭宗明克制地将一切停留在礼节性的行为范围里，他握住陈亦度的手，纤细修长瘦而不柴的五指微凉地合拢着被自己攥在掌心，然后将奖杯轻轻塞进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里。

这场奇妙又转瞬即逝的相遇最后印在谭宗明脑海里的，是陈亦度跑开前回头挥着奖杯朝他吐舌头的样子，完全是一头刚成年的小豹子，清澈明亮的眼神里有掩藏不住的桀骜。

从法国回来后，谭宗明一向平稳的睡眠开始变得糟糕起来，更糟糕的是，他发现在梦里纠缠着自己不能成眠的人，居然是那个在法国偶遇的青年。醒来的时候，胸口仿佛被堵住了，好像刚剧烈奔跑过那样透不过气，脑海里一片混沌，但是紧拥着陈亦度时那种呼吸融在一起的感觉反倒炽烈而清晰。这个梦太过狂乱荒唐，却比任何浮光掠影的想象都要来得甘美，也远远超越了过往那些真实的体验。

或许原本不经意的交汇，真的可以让人终身难忘，谁又能预测，某个不因不由的瞬间，是否会根本地改变了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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