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

6.

 

一郎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卷纸，纸上字迹潦草凌乱，但的确是父亲亲笔的手书。

他费了好大劲才辨认出上面的内容：族徽交予一郎，私印由周凯保管，且其有权代理家族一切事务，若要调动四方堂，则族徽、私印、手书，缺一不可。

四方堂包罗万象，上至高官权贵，下至打手死侍，最重要的，是走私军火和毒的两条线。

 

薄薄的莎草纸里还躺着一枚莹白的族徽。

昆仑玉触手寒凉，像是怎么捂都捂不热。

过往片段浮光掠影似的闪过，从中抖落出千头万绪，又七零八落地搅成一团乱麻。

思想一旦警觉起来，感官也会随之变得敏锐，少年旋即意识到，他手里的两样东西正把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将手书塞回卷轴，打乱密码转盘，把大理石圆筒藏进角带，一系列动作本能般行云流水。

匆忙把油画挂回原位，一郎还没来得及踏出书房，便在门口和有备而来的森田狭路相逢。

 

“想逃去哪里？”森田桀桀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把东西交出来。”

“不知道密码，你拿去了也没用！”一郎梗着脖子反驳。

森田不屑，“你父亲没告诉过你，画框上装了针孔摄像头吗？”

他迅速被森田的手下控制起来，腰带里的密码筒也被抢了过去。

“啧啧啧，手书和龙印，”森田平日里那副知心大哥的嘴脸荡然无存，“亲爱的表弟，现在我可真的是留不得你了。”

一郎使劲用他混沌的脑袋在四处牵绊的思绪里搜寻，试图找出答案，“你、要做什么？这一切……为什么？”

“既然是龟田家族的继承人，就要有觉悟付出相应的代价。”森田注视着一郎因诧异和无能为力而通红的眼睛，“天真的小兔子，你被保护得太好了，根本不适合这个世界。”

一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他吞了吞口水，哑声问道，“那……周凯呢？……因为我，他、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周凯？呵，倒是可惜了。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他喜欢谁不好，偏偏爱上龟田家的人。”

 

一郎很快被锁进隔壁的茶室，严丝合缝地看守了起来，障子门大开大合的响声惊起了树梢的眠鸟，只是不过片刻，又再次宁静如初。

他穿了件丝光的淡黄色和服，袖口上绣满了浅绿色的藤蔓，心慌和恐惧像是顺着这些藤蔓，慢慢从脚底冷冰冰地沿着背脊爬了上来。

生嫩的少年人再如何佯作镇定，还是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森田的三言两语化成一柄钝刀子，来回磨着一郎胸腔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知道周凯是不是做了什么安排，也不知道突然解开密码的行为会不会打乱他的计划，就像他从来也都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的背后，会让周凯为此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价。

好比现在，森田一定会以自己为要挟，逼周凯现身，交出私印，再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杀了，捆上石头，就地沉江什么的。

“大笨蛋，大傻子！”一郎又愧疚又担忧，一边嘀嘀咕咕地骂人，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他窝在角落，抱着膝盖枯坐到天亮，浑浑噩噩地设想了无数种关于死亡的噩梦，反倒对此没那么恐惧了。

他只是很想周凯，想他炙热滚烫的拥抱，想他霸道放肆的亲吻，甚至是那晚被撕裂的痛，都因为心境的转换而变成粘稠缱绻的欢喜与满足。

至少他爱的人，从来也没变过。

 

日落西沉的时候，森田又出现了，手下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架起了一郎。

他被带到了一栋类似废弃货仓一样的建筑里，偌大的空间只亮了几盏昏黄的吊灯。

不过须臾，外面传来一道悠长刺耳的刹车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铁门被推开，周凯的声音伴随着沉稳坚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小一郎，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