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

*终于写到“好久不见”，猜猜拍卖会那天是哪天呀

*请假请假，消失半个月去做海的女儿

30.

 

夏日午后的阳光总是充足，更别说是这样的海滨城市，远方是耀眼壮丽的海，泡沫随着潮来潮去稀稀疏疏地划过海湾。蒸腾的微风中飘荡着迷迭香的气味，禽鸟与蝉的鸣叫混着棕榈叶摇摆的摩挲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慵懒气息。

赶在截稿前完成了最后一份设计草图，连着通宵了好几天的陈亦度困倦难当。与其喝咖啡，不如上楼小睡一会，他正转身往回走，费姐的电话便前后脚地追了过来，陈亦度带着一丝了然接起了电话，“费姐，设计图还满意吗？”

“你的设计稿哪回我不是一次就pass的？DU大总裁的设计，当然是一万个满意！”费姐一如初识时那般爽朗，听到这话就哧哧笑了起来，又忽然憋住十分郑重的问，“阿度，你真的没有设计过戒指吗？”

仿佛想起了什么，陈亦度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嗯，没有。”

“可是，有人要拍卖DU设计的戒指。”

“怎么可能？”

“消息肯定没错，拍卖会主办方是晟煊集团。”

陈亦度愣愣地站在楼梯口，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晟煊集团…谭宗明……那个叫做“回忆”的没被自己完全割舍干净的东西，在体内疯狂奔涌，哪怕再细小的遗漏也好，这些残存的剪影在未来的某天依旧会叫他痛。

费姐还在噼里啪啦地说着，“戒指的名字叫做‘初心’，还特地说明了是出自DU之手的对戒中的一枚。”[1]

 

陈亦度穿着衣服坐在浴缸里，攥着瓷白浴缸边的关节略微发白。他问费姐要来了拍卖会的资料，这枚即将被晟煊拍卖的戒指，真的是“初心”。他始终想不明白谭宗明为何要拍卖它，尤其是在时过境迁之后。难道因为缺钱？毕竟单是“DU亲自设计的戒指”这一条，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身价，还有从不对外设计戒指的铁律来说，的确能拍出一个颇为可观的数字。可晟煊如今的规模早已不是当年可比，涉足金融、投资、贸易、房地产等多个领域，牢牢把握着上海经济的命脉。而谭宗明的身家也早就跨过了百亿资产，纽约归国精英、商界传奇、上海滩大鳄……每一个标签都高端洋气得让人望而却步。

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打下一个个字符，光标随着指尖在笔记本屏幕上缓慢移动，探索隐情的每一步都让陈亦度的心止不住的发慌。他想象不出那么多空洞又冰冷的词加在这个人身上是什么感觉，这些陌生的字眼让他觉得可怕，曾经亲密无间的人，被时间和空间拉扯出巨大的沟壑。明明这些往事都历历可数地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可是突然间就什么都没有了。爱的记号变成褪色的誓言，相拥而眠的每一晚成了镂刻在心里的伤痕，他们的一切都像是上辈子的事，那么遥远，远得像山谷里被风吹散的回声，支离破碎。

七年前他离开上海，为了逃避那份沉重而压抑的感情，为了逃避那个到处都有谭宗明的地方，他来到了法国。从彻底消失直到今天，原来已经七年了，只不过是一起走了一段路罢了，却把怀念弄得比经过还长。这两千多个日夜里的每一天每一晚，吹开自欺欺人的泡沫，冲走刻意伪装的遗忘，露出无可否认的真相，那个人的影子就在心底，一直都在，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他骗不了自己。

七年了。

陈亦度想了又想，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几近爆裂。他整个人潜进浴缸，把自己淹在水里。

他赤着脚在阳台上看着眼前永恒的景致，一夜无眠，直到光影浮动的海面终于能分辨出淡蓝的轮廓，才惊觉天已破晓。

拍卖会在三天后，他决定回去，看看父亲，看看曾经的家，看看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故乡。是该落下帷幕了，既然那个人决定丢掉它，自己又何必执着于一出满场空座椅的独角戏。拍下那枚戒指，就当是感谢曾经的真心，勇敢面对他，然后放下他，如果做得到的话。他忽然急切地盼望在以后能遇见个什么人，让他可以再次不顾一切地爱上，好叫他彻底忘了谭宗明是谁。

 

陈亦度站在戴高乐机场，蓦然就记起七年前那个短暂的秋天，他二十出头，憋着一股劲，想在异国他乡的珠宝设计领域里站稳脚跟。他和曹钟还有tiffany，经历了多少坎坷挣扎的拼搏才有了现在的DU集团，梦想、事业，似乎都始于巴黎。而如今他要回去了，回到七年未曾踏足，却是所有一切真正萌芽的地方。

温煦的阳光渐渐被暮色所取代，尔后夜幕降临，陈亦度仍然毫无睡意，这是他第一次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太过短暂。他无法平复自己的紧张和无措，没人能洞悉他心里的想法，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他无法解释为何要为了一个几乎不再想起的人而惊慌失措。

恍惚而隐约的梦里，有个人到来又离去。陈亦度猛地惊醒，抹了把被虚汗浸湿的额头，裹在薄被里忍不住地打了个寒噤。什么都没改变，他没变，这世界没变，但一切已然不同，故地剩下的只有梦和奇怪的回忆。

 

“Blind for love”系列的广告铺天盖地，连高架路上的各大匝口旁都做了超大的广告牌。整幅版面只有珠宝照片和陈亦度的签名，还有一句“一生挚爱”。这四个字是陈亦度的设计理念，被费姐一眼相中，直接拿来做了广告词。

虽然他现在只接高定珠宝，和AD的合作却一直没有断，每年圣诞季，陈亦度都会亲自设计一款首饰，作为和AD的合作款发布。由业内顶尖的设计师操刀，虽每年都只限量发售一千件，但依旧保持着普通白领所能接受的价格。这么多年，项链、手链、耳饰、胸针，除了戒指，其余都轮了个遍。这样的合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费姐，是她希望陈亦度能一直将这个系列延续下去，为了告诉人们，如若只注重价格而失去了对首饰本身的体会和感知，那么一切的设计就都失去了意义。他很感激费姐，在创业最初的阶段，是她对自己的重用和信任，让当时几乎风靡珠宝界的第一款“Blind for love”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离拍卖会还有一天，陈亦度把自己隐匿在游客里，穿过拥挤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在巷弄间闲晃。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走进了幻境里，愚园路上荒废的老别墅在逆光里像座光怪陆离的城堡，尘封了无数厚重的往事与绮丽的爱情，墙头上的常春藤瀑布一样垂挂到地面上，和当年工作室里欧式拱窗旁木栅栏爬架上的一样……

陈亦度近乎绝望地低下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是时间让他变得多愁善感的，或许到头来，令他受苦的也只是时间而已。只要明天的拍卖仪式谭宗明不出现，等他拍走戒指回到法国，一切也将再度归于寂静。只求他能不要和这个人面对面，说出无可避免的那四个字：好久不见。

[1]“拍卖戒指逼其现身”是曾看过的某言情小说中的情节，年代久远，书名不记得了。